他们继续向西南方向移动,迁移的狼群除了传达指令变换队形的嗥叫外几乎是完全无声的,在野草半人高的莽荒间如箭矢般穿梭。随着他们的移动逐渐放缓,陆续有头狼带着自己的狼群离开,平日环绕在狼王身边的几头巨狼都陆续走了,白狼也跟着体型最大的褐斑头狼离开队伍。到最后队伍里只剩下了十三条狼,加上他。

然而这个队伍里没有母狼,虽然母狼总会比公狼少一些,但这个群体里好像有点极端。

不过诺洛芬威看起来并不担心,眼看着所有母狼带崽的不带崽的都随着自己的头狼走了,费雅纳罗也不打算提醒诺洛芬威这个群体看起来要完,他在忙着将手指深深插进诺洛芬威厚厚的毛皮,用力向后抓,周而复始,刨下来一团一团要换掉的毛。新鲜的厚绒逐渐铺满本就足够御寒的狼皮,但费雅纳罗可没这功能,他丝毫不浪费地收集着诺洛芬威的毛,试图结合些找到的别的材料至少给自己弄些能裹身的东西。

诺洛芬威下巴搁在前爪上,除了费雅纳罗从他快到头顶的部位薅起时将他头皮一扯、让他不得不把眼睛睁大一瞬之外,已经看起来舒服地快要完全睡着,耳尖向两边稍稍歪着,时不时抖两下,甚至眯着眼打了个简短的鼾。

其他狼在旁侧追逐打闹,巨兽搏击冲撞的闷响和低吼时不时传来,费雅纳罗看着一头狼的脸被整个含进另一头的嘴里时脸皮一抽,他想起来前几天跟着诺洛芬威巡视领地顺便给自己抓点野兔野果之类的充饥时,暂时停下来坐一会儿后,一转头一张快要凑上来的血盆大口顿时让他反射性几巴掌盖过去。

其实也不是没被咬过,幼狼到了年纪后被芬威训练扑咬,同样年幼的他看不过便扑上去和幼狼肉搏,一人一狼打得不可开交后诺洛芬威总会趴在他身上,还不是很结实的獠牙轻轻啃咬他的脸颊,他自然毫不客气地抱着狼头啃回去,等到越发强壮的诺洛芬威连他的刀都能缴了将他摁在地上,这血盆大口一开便将他整个脸含进去。但那会儿境地哪比得过现在,费雅纳罗躲着转过头凑过来眼睁睁看着又要对着他张开的狼牙,再次一巴掌将狼头推走,然后在诺洛芬威异常委屈的细细呜咽里加大力度从脖子到脸到头顶薅着狼王的头毛。

越到深秋能寻到的水源越少,水温也越来越低。费雅纳罗仰身蹿出水面,散开的长发扬起大片水花,诺洛芬威本来在岸边喝水,见状豁地抬头。他拧着头发向狼王蹚过去,在即将上岸前将手中提着的羊角重新绑在大腿上。

猛兽的热息从他滴淌水珠的脚踝逐渐攀上,费雅纳罗没有拒绝诺洛芬威将自己的气味重新在他的身上铺洒。他持续拧着头发上的水,将它们在背上臀后散开以便能尽快风干,放下发梢的时候身后的诺洛芬威已经快要舔到他的腿根,他倏地松了手,不出所料听到身后一声喷嚏。

他心情很好地哂笑,指尖被湿漉漉的鼻子触碰,他剐蹭着皮肤上残留的水珠转手弹到伸爪子轻轻扒拉他小腿的巨狼脸上,勾着唇看巨狼立刻甩着脑袋后退一步。莽荒的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搓了搓手臂,遥望杳无人迹的东边许久,立在他身边的狼王安静了一会儿后,转头慢慢舔舐他绑着羊角的大腿,不甚柔软光滑的舌在羊筋勒住的地方来回巡迂,似乎试图钻入稍稍凹陷的皮肉之下,又不住舐弄周围微微鼓起的一圈,有些痒。

夜晚是群狼相互温存的时刻,费雅纳罗和另外两只帮他捕猎的狼丢掉吃剩的野狐,其他狼在他们离开后一拥而上。诺洛芬威走过来在他身上嗅了嗅,开始舔掉他身上的血迹,森绿如两盏小灯的眼在他身前闪烁,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微光,于是他只能看着这样一双眼,摸到狼王血迹未干的下巴上黏腻的绒毛,指尖的粘腥迅速被另一种湿滑覆盖,向他的手臂和肩颈蔓延。他阖眼抬首向身后的缓坡上仰靠,含着锈腥的吐息舐过咽喉,攀上他的下颌,掠过他的唇角。他启唇,轻轻含了一下诺洛芬威的鼻尖,在狼王愣住的时候睁眼,深深注视那深夜里莹绿带着点金的眼睛,环住其脖颈的手臂稍稍收紧,伸出舌尖舐上狼牙,一颗一颗向后舔过。猛兽利齿锯状的齿尖在他的舌上发颤,继而在他亘久的凝望里平静下来,最后他在诺洛芬威柔软的脸颊上轻咬一记,他的身躯也重新被抱入狼王温暖的皮毛中。

【吻?】

【吻。】

诺洛芬威终于告诉了他将他捕捉又困在身边的原因,是为了狼群的食物,但显然并不是去找芬威的麻烦,这让费雅纳罗多少松了一口气,但他得确认一下。

【因为上一个冬天的黄羊?】

乘着北风南迁的野畜浩浩荡荡,白日里他们卧在山坡上晒着深秋的阳光休息,或是在群落之间缓缓穿行巡视领地,等查探猎物的探狼去了又回,便在夜里潜伏一整晚,最终于初晨的围猎中打来足够支撑几天活动的战利品。

狼王作出了肯定的回复,【人可以获取一些,但决不允许全部。】

沟通困难,费雅纳罗有点无语,【你可以单独向我说,或者父亲,或者我的儿子,我们都知道规则。父亲会给你们羊。】他看向邻近一只本来低头吃草的羊,它蓦地抬起头盯着他。小腿被狼尾扫了一下,他收回目光跟上。

【这就是原因。】

【什么意思?】

【偷羊的和你们,是两个家族,但家族之间有联系,所以我找你。】

有联系,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自农区北上的商人与牧区往来交易较多,给牧人带来南方丰饶的产物,交换走大批羊皮牛皮,甚至于牧人打狼剥下的狼皮。而如果牧人的眼能察觉到狼灾,也会提前告知,若力所能及,则尽力支援。

【……我明白了。】

费雅纳罗搓出草籽,伸到一个向他好奇走来的半大小羊面前,在母羊戒备的眼神中纹丝不动,狼王远远地看着。

【你带走我,父亲至少会止住支援的脚步。】

鹰隼的尖唳划过天穹,他抬目看着鹰爪上的彩绸,裹紧了扎满诺洛芬威的毛的黄羊皮,这来自他们沿路不断追逐的黄羊群。

【你们就能放心驱逐他们。】

狼群持续向南边移动,费雅纳罗曾遍游目力所及之处,知道这个方向再翻一座山就将完全出了牧区,是农人的领地。费雅纳罗眼疾手快攀住身侧凸起的崖石将自己重新稳住,在诺洛芬威自斜下纵身跃过时合身扑上。巨狼利爪扣进岩石向下滑了些许,绷紧的筋肉便也如岩石般僵硬,却很温暖,搏击不止的心跳传入他的肋下寸余。

【你不用过来,我自己能扶好。】

矫健的狼身蹿上崖顶不过须臾,腾空时费雅纳罗只觉耳畔厉风呼啸而过,狼耳轻轻来回扫过他的脸颊。诺洛芬威意料之中并不理会他这类话,只在站稳后回头让他继续坐在自己背上。这山崖其实并不险峻,只是碎石泥沙较多,而诺洛芬威所站山脊处更是不容阔步而行,敏捷的黄羊却能在此如履平地。

去年的冻黄羊被盗导致他们草原的狼群不得不大批迁走,没了狼群的威慑,野牲旋即向此处安稳之地涌入,他们狩猎了一整个春夏才勉强保下足够自用的草场,直到夏末狼王入境,一患平而一患起。

因此费雅纳罗越看越心惊。探狼去了又回,除了诺洛芬威带着的这一支狼群将沿途黄羊赶往农区外,各头狼的狼群同样在向这个方向驱赶黄羊群。南境到底比草原温暖,草场此时必已落过初雪,而农区的收获季节才将至。竭根而食的黄羊排出的秽物会使得草皮两三年内不再生出任何幼芽,诺洛芬威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被他们一路穷追的黄羊怀着恐惧连连奔逃,为确保足够敏捷地从狼口逃生而久不敢饱腹,眼见茎高叶茂、籽粒丰满的田地只敢东啃几口西嚼几下,大部分都糟蹋地不成样子。这些野羊灵敏、警觉,天生行惯了砂石的蹄腿高高抬起又重重跺下,能将这不能比北地的沼泽更柔软的土地踏出数公分的坑,尤其群落外围的公羊们一对长角锋利坚硬,对惊慌失措的农民们放出的看家犬根本不放在眼里。眼见狼群缓下势头,一连多日不见动静,更是在庄稼地里大肆进食。

于各路头狼间往返的探狼的身影逐渐在可遥望农区的山野间围成了链,因罕见的黄灾引发的哀号也远远传开。费雅纳罗靠在诺洛芬威身上,垂着眼看着下方无害的平原上属于农户们或聚或散的微光,两个月前刚被狼群俘虏的那一晚的记忆现下翻涌不止,伴随着一股本已近乎消弭的某种不甘和无力感在他思绪中缓缓复苏。

熟悉的头狼,熟悉的满目森绿的狼目,他在狼群中似乎已经待了太久,久到足够让他现在才恍然惊觉,当时衣不蔽体只能傍依诺洛芬威才能免于被撕成碎片的他,和现如今已可以习惯性躺在狼王气息中的他,仿佛躺在敌人怀中坐看自己的城池如何一步一步沦陷,即便实际上他对那些面临生存绝境的人并无任何好恶之感,但那些才是他的同族。

狼群决定,待天再冷些,于此处初雪之前扑杀农舍所有圈养禽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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