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过不了太久费雅纳罗就无需被那样看顾,因为他自己的情况就没给他多长时间让他照常或即兴发挥。

“哥?”阿拉卡诺开门探身,他发现他的笔刷被悄悄改良过了,油墨在其上能更久地保持且晕染更均匀。

屋里并没有回音,半掩的窗帘在风里拂动,将屋内的光都衍散地朦胧。因着王宫在山顶的地势,费雅纳罗的房间窗外是陡峻的高墙,数十米之下才是宫城外围的跑马道。纺车的顶被帘尾抚过,床上也只有床边被坐过的痕迹,血缘里的波动显示对方一直清醒,所有地方他也已经找过,但这间明明是静待新生的屋子却愈发无声无息下去,似乎生命正在流逝。

“费雅……纳罗?”

阿拉卡诺关上门,缓慢地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手工台上整整齐齐,在窗户开着的时候已经落了和地毯上一层类似的钻石粉尘。其中某些保护刻具的帽顶已经积了更多一层,显然这些已有段时间没被使用过。转过床脚他终于看见了兄长,怀孕本是一整个双树年的事,但不过六个多月的胎儿已经是任何袍子都已经无法很好掩住同时愈发瘦削的精灵的孕态。怀孕的精灵靠坐在床边的地上,他的身周散乱着各式纸张,顺次排布的分析和公式仍然规整,但图线的衔接已经不连贯了。他一手拇指轻轻缓慢上下抚着那阿拉卡诺看着仍未能完全习惯的弧度,一手指尖绕着丝线,绳结的半成品安静地垂着,灰色的眼睛半阖,从侧面看去接近透明。

胎儿在他腹中逐渐稳定地发育并未让情况好转多少,相反,那只是让强大却虚弱的灵魂更安稳地期盼肉体的成型,并籍此更高效地吸食生机。

“……哥哥?”

费雅纳罗此时才仿佛刚听到阿拉卡诺的轻唤,他被惊扰的反应也只是眼睛微微睁大,不易察觉地屏息两秒,然后双眼重新半阖,无声地长长呼出一口气的同时,侧首仰脸看向在他身边轻手轻脚蹲下想将双臂揽住他腰背和膝弯的阿拉卡诺,“阿拉卡诺?”

他只是抬起手臂撑上了床沿,阿拉卡诺便止住了动作,只是虚虚拢着费雅纳罗自行撑起的身子坐在床边,尔后他蹲下将纸张拾起,试图辨认上面写的东西后叠放——绝大部分看不懂,但多少能从句式上看出点顺序。费雅纳罗注意到他小指夹着的画笔:“好用不?”

阿拉卡诺仰面望他,笑笑点点头,“嗯。”

这样的微小改动在这四个月来时而被他发现,一开始只是自己的披风边沿多了一圈墨蓝的暗绣,然后华服的领扣绞了银丝,笔尖的储墨时长更久。其实不仅是他,芬威、茵迪丝、芬迪丝也都会获得这些,芬威的腰靠填了新的内芯材料,茵迪丝的梳妆镜的镜周光钻被换上了更贴合自然光的钻石,芬迪丝的野餐篮增加了搁放酱料罐的磨砂底托。

有这些变化并不奇怪,费雅纳罗停不下来,谁都知道这个,家里有个总是琢磨不停的巧匠已经让他们的生活增色不少,而暂时无法大刀阔斧地做点什么就会产生更多这样安静而细微的变化,阿拉卡诺不止一次看到茵迪丝和费雅纳罗一起缝制即将先后诞生的两个婴儿的小褥子和连体服,费雅纳罗的那个尺寸总是要大一些。

“是红色头发的孩子?”

他曾听到茵迪丝细细打量那些色彩构成后这样问费雅纳罗,费雅纳罗点点头,“红色头发和灰眼睛。”

茵迪丝想了想,“会是个很漂亮的男孩。”

诺丹妮尔有时也受邀进王宫来和费雅纳罗在一起待一阵,然而他们看向对方的目光相比从前已宁静了些许,而诺丹妮尔和茵迪丝怀着一些好奇彼此相谈甚欢,有时笑谈甚至吸引了芬迪丝加入。阿拉卡诺远远地看,费雅纳罗不知道被三个女精灵说了什么扶着孕肚显示出先是惊恐然后些许羞恼、最终窝进软垫里连连翻好几个白眼的模样,无意瞅到他后,纽带里顿时传来求救的信号。那时他当然赶紧上前去寻由头将兄长带出来,毕竟每一次与这样的兄长同行都可以让他理由充分地将手臂紧紧贴在其后腰上,然而落荒而逃的费雅纳罗抓过他扣在腰上的手向前一抓、肘弯一夹,反拖着他一路疾走出女精灵们的哄笑能入耳的距离之外。

只是那些改动并不似他自己收到的这些小变动,这些更频繁,更随性,更细致到贴合心意,即使费雅纳罗从不会主动告诉他。但是显而易见,他在期待他发现,因为每次为此来提起时总会让这因为疲惫而愈发安静的精灵眉眼明亮一段时间。

这在他们之间似乎是个什么小游戏,以惊喜的方式干扰他一直以来对原因死死保密却无法控制外露的烦闷和惶惑,于是既是烦闷源也是干扰源的那个留下点燃的小火花,在前面他能看得见的地方等候,观察,徘徊,见他拿起后便准备好迎接他。

成效斐然。

费雅纳罗和阿拉卡诺同时心想。

“你想睡一会儿吗?”

费雅纳罗摇摇头,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一贯的双目半阖,此时连是否疲惫也看不清,静止多时的双手开始重新摆弄那个绳结。

阿拉卡诺对这个状态本能地感觉不安,上一次费雅纳罗如此时也是这样安静,他坐在手工台前将一个打磨圆润的淡青钻石用软线绕缠进一个红与金的编织飞鸟的眼窝中,那看起来不是很好操作,因为巧手如费雅纳罗也让钻石脱手了三四次,并且中间有一次费雅纳罗并不满意而拆开重新绕线。

实在看不下去的阿拉卡诺觉得自己也能行,看这么多次也该看会了,但是他仿佛从来无法抵挡兄长的每一次拒绝,费雅纳罗擅长拒绝,尤其因为孕育这与众不同的胎儿而日渐虚弱下来的兄长只是稍一抬手就能挡住他的援手,沉静,但是无法撼摇,不知是因为费雅纳罗本身端坐如冷水淬过的铁胚,还是这收束了一切温度只为存续内核余温的烟烬稍作触碰便会飞散。

你坚持?

我坚持。

费雅纳罗的神色仍然没有波澜,和他愈发安静下去的osanwe一样,他的手持续地重复该重复的动作,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连接连两次的失败都无法延缓或是中止他的节奏,却又似乎并非习惯了这些插曲,而是能被这些插曲挑起的情绪都已销声匿迹,只剩下他正专注的事件本身。他专注的神情和气势总是能让人不自觉跟着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活计上,于是构建艺术品的过程也足够被称之为艺术品。最终费雅纳罗将剪断的线头隐进飞鸟身体中去,飞鸟的新眼睛在光下微闪,那死物就在活人手中拥有了生命。

编织完整的绳结进入视野,打断了阿拉卡诺的出神。活人的浅笑让阿拉卡诺心不在焉了一段时间,他细细打量自己笔下画中编织的费雅纳罗,突然听身后有人问:

“你画的是谁?!”

他被那语气中的惊怒交加吓了一跳,芬威的神态更多的还是惊惶,但是阿拉卡诺从未在父亲的osanwe那端感受过轰然崩塌又强行重塑的摇摇欲坠感,他惶恐地抓紧了自己的画册,却看到芬威只是凝视半晌后后退了一步,模糊地呢喃了一句什么,转身走掉。

他遥遥喊了一声:“我哥这会儿应该在花园!”

“花园?!”芬威的背影踉跄了一下。

“他的庭院!”阿拉卡诺只好补充。

他后知后觉芬威那句含糊应当是“黑发的”。

弥瑞尔之子已归返他的母亲的路。

他听到三两结群离开的医者这样低语。

弥瑞尔•色林迪,厌弃了躯壳的负担而离开人间的编织者,芬威和一些年长者含糊的描述中称其将巧艺和脾性通过血脉无所保留地赠给了她的头生子,但那过程实在太沉重,于是本该洁净无垢的福乐之地有了死亡。

这是阿拉卡诺表面上知道的全部。

对于死亡的具体含义阿拉卡诺一知半解,维林诺对死亡的概念只有老一辈大迁徙而来的精灵才有,但长辈们基本对此讳莫如深。先知者教给新生代以生,而众人统一口径并不必在维林诺授予孩子们以死。阿拉卡诺尽力回忆关于死亡的所有痕迹,试图自己下一个定义,但除了千万条思绪终于在这个契机空前明朗地指向他的兄长之外,只能从长辈们难掩的悲伤和恐惧得知,那似乎并非维拉教导的歇息与归返那样简单。

万一回不来呢?

“她太累了,阿拉卡诺。”

茵迪丝曾经这样回答他,那时他在慢慢被告知母亲和兄长之间、母亲父亲和父亲兄长之间的奇特平衡的成因,关于王宫里一些永不被置换的织物,精心照料的生活器具,陈旧但永续维持修缮的装潢,从未见过真容的画像,兄长屋内窗下的纺车,姐姐曾一度无视他对自己记事之前关于兄长的旧时光的询问,匆匆前行的兄长突然能够暂时停步等待他蹒跚跟上的转折之前。

他那时已经懂事,能够得出一些关于这种平衡需要被维持、如何被维持的结论和方法,但也理应为听起来境遇难言的母亲不平,“阿米,那么您在哪里?”这个家里,您被放在哪里?

茵迪丝只是笑笑,出乎他意料的,那情绪中并无提及已故之人及其所留之物时的悲伤,“我在世间呀,阿拉卡诺,我就在这个家里,像你,你姐姐,你哥哥,你的阿塔一样。”

那是另一些阿拉卡诺如今也只是隐隐感觉到,他不知如何命名、但可以被形容为强大的东西。

如今看来似乎他一直被保护地太好,即便本就离死亡的缩影如此近。事实上,他的兄长日夜劳作,平时玩笑归玩笑,极端情况下被本能支配的兄长也是能做到爬出他偶尔进不去的工坊大门摸进餐篮里果腹的,而经兄长之手诞生的东西,亦或是仅仅停留在纸上、笔下、眼中,那划过的一瞬灵光也无不持续喷发着盎然而磅礴的生机。

死亡远不止前去等待的居所那样程序明晰,他蓦地对芬迪丝这样说。

“想什么呢?!”

芬迪丝霍然起身,每一个音节都被她咬地如烈风穿堂而过。随着年岁增长,言行逐渐难以被情绪左右的芬迪丝怒意只出现了一瞬就习惯性地向下压制,阿拉卡诺愣怔地看着如此应激的姐姐,沉吟或是平复情绪的芬迪丝再坐回来时眉目已经冷静了不少,“他不会。”

“什么?”

“你听见了,阿拉卡诺,”芬迪丝试图恢复语气中的镇静,“你明白我的意思,别那么想,他不会的。”

“……可我离他太近了,姐,我看到的这些,这一整个过程,”阿拉卡诺搓了搓脸,又搓了搓脸,连月来说不清是不是被波及的疲惫和难过终于有了能够放心透气的场合,“我并不想把事情想得更糟,”他紧蹙着眉,用两手的食指指根轻轻揉着酸软的鼻根,定定地看着两人身前共同放的一本书,在自己掌心里深深叹息,他们显然谁也没看进去,“我尽力在试……我应该有办法解决这个,我应该认为他不会、我本该最坚定这种、但我看到的,我正在目睹的已经不是我只凭努力说服自己就能——”

“——阿拉卡诺,嘘……嘘……阿拉卡诺……”芬迪丝握住他的小臂,低婉的声线让他渐渐差点决堤的情绪,“没有什么‘应该’,阿拉卡诺,别这样逼迫自己。”

阿拉卡诺再次叹气。

芬迪丝想了想,问:“阿拉卡诺,你还记得阿米在你几岁的时候从产后沉睡中苏醒么?”

“……八岁,”阿拉卡诺冷静了一点,他揉了揉眼睛,“八岁多接近九岁——在一个夏末,我手臂还疼着,你将我带进有木槿花的房间里……”他慢慢愣住,看向芬迪丝,“好像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产后沉睡能长达九个树年。”

芬迪丝理了理阿拉卡诺的发冠,她一片一片顺着阿拉卡诺发饰里的亮片,“我曾一度不太敢进阿米的房间,在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向我表示惋惜的时候,仿佛他们已经准备好接受诺多王室的第二场悲剧——除了费雅纳罗那里。”

木槿的香气浸入回忆之前,阿拉卡诺对幼时的印象只有不甚柔软的怀抱、嘈杂的声响、燥热的触感和空气,以及一根极近却相比而言微弱得多的灼热血脉那端永不停歇的金石撞击,那撞击声有时与现实重叠。坚硬,火热,这是他自幼仰视的身影给他最直接的观感,一如芬迪丝描述的那般无法撼动,举止如锻锤起落,而言辞掷地有声。

“所以他必定不会,”芬迪丝最后这样说,“他需要时间和休息,但他绝不会就此放弃。现在他能否好转已经取决于他自己,阿拉卡诺,我们应该相信他能永远无视任何干扰将他的所愿坚守,而那所愿当然包括他自己。”

阿拉卡诺分别掂量着两手的锤子和火钳,宽慰不是没有效果,但现实就总不会符合那些好的希冀。费雅纳罗的言辞当然从来掷地有声,但他隐约觉得那其实并非在坚守希望,更像是一种对己见的笃定,这笃定坚如磐石,无论那事实上意味着善果还是悲局。而他一再尝试后仍然认为不知为何自己确实根本做不到通过坐等的方式仅凭信念还是别的什么,去坚持到事情可能真的向好转变的时刻。不过他也认为芬迪丝有一点说的绝对没错,那就是现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只能取决于费雅纳罗自己,是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很大程度上,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同样坚持自顾自地划个范围还有没有意义,但他想至少试试。

锤子是他自己的,火钳小炉子等工具是茹因瓦瑞和其他费雅纳罗的学生从家里偷偷弄进来的,工坊的位置就在王宫外围,费雅纳罗原本给自己的学生们就在这里单开了一个门,此时门当然锁着,本来也不算太高的栏杆被绿萝覆满,几男几女正从灌丛中窜出翻进,压低了音量的笑闹让冷寂了数月的小院落有了生气,费雅纳罗扶着孕肚坐在边上冒出草芽的板车上,被达成一致的兄弟和学生禁止靠近撬锁现场。

“嗨呀,好大的胎儿。”

“你的重点是这个吗!”

“不然呢?”

一个女精灵局促地在衣服上蹭着手,眼睛亮亮地问,“老师,我能……听听嘛?”

阿拉卡诺看了看身后虽然话仍不多但是至少睁大了一直半阖的眼,转着眼珠一个接一个看他的学生和打量小院子的费雅纳罗,在学生们听胎心时唇角扬起清浅的弧度,听茹因瓦瑞低声唤了一句,“小殿下。”

他回头手起锤落,将熔锡自锁上敲下。

八个树月的胎儿终于让费雅纳罗不得不接受倚靠阿拉卡诺行走的状态,身后茹因瓦瑞勾住想紧跟着进门的学生的肩膀转身,招呼其他学生一起去刚才的板车那里聚拢,拿出阿拉卡诺交给他的那一摞最新的,已经不太能保持清晰的稿纸,几个精灵或蹲或站或坐,一扫先前的哄闹,沉默,凝重,迷茫。茹因瓦瑞不知说了什么,他们或笃定或犹疑,纷纷摇头,却无一人悲惘,各自拿起其中几页,沉思着离去。

似乎所有人都在试图坚持相同的东西。

阿拉卡诺细细打量费雅纳罗的神色,他不确定费雅纳罗是否还能感觉到这样的目光,或是他还有无心力去介意这种事。费雅纳罗的腰背很凉,透出衣裳的凉,仿佛在已经不能负担任何多余坠饰的素白袍衫里晃荡。阿拉卡诺渐渐随着他的动作小心地放开了力道,打扫干净的工坊里缓缓飘着铁、煤、锈和腐木的气息,钢灰的色调里手工台上的红绒布看起来也像冷却的铜,费雅纳罗在这些台子前缓慢地飘过,最终停在静默的熔炉前。

“我已将我的生命给了我的所爱。”

阿拉卡诺后来才知道这句话并非只有费雅纳罗说过,但他当时本能地感觉这显然是这段时间以来最长的一句话并不适合被透露出去,他只需要知道开启工坊似乎确实是有用的,因为费雅纳罗隔天就提出要再去,芬威听了也没预想中的愤怒,事实上这个时候任何情绪的宣泄都已对事实毫无益处。

“穿那个,那个、反了反了,哎对、好了。”

阿拉卡诺当然不会转眼就忘他本就穿过、也几乎天天看别人穿戴的护具,只是费雅纳罗确实已无心再注意到这些。皮裙和手套,长发高束在脑后,隔热的长靴,都是兄长的东西,现在和兄长体型基本相当的自己穿来刚刚好。不过费雅纳罗看起来精神不错,靠在他常坐的沙发里,腰下腿下都垫着垫子,兴味十足的模样让他眉眼弯唇也弯。

打铁不是仅靠指导就能迅速成功的事情。

一个上午之后费雅纳罗揉着垮坐在沙发扶手上抱着脑袋的阿拉卡诺后颈笑得无比开心,安抚的意味有,但做不到更多了,于是干脆敞开了笑。

“那还不是你指导的……”

“我指导的学生当中你这种效率的估计还要再失败个……四五天吧,”费雅纳罗轻飘飘地说出了一个让阿拉卡诺将头抱得更紧的时间,“像这种常见的事情习惯就好,习惯了也就熟练了。差不多行了把脑袋松开,来再复盘一下你这一上午斗志昂扬的时候弄出来的这六个——”

“——六个,好的六个就可以了,”阿拉卡诺立刻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两步蹿过去戴上手套将八个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不规则块小心翼翼地拢了拢,“拜托别再想什么新词了哥哥,倒也不必让一些狼狈真的需要被词汇定义地过于准确。”

费雅纳罗需要更多休息,费雅纳罗此时也不再反对这一点,他其实在某些时候并不会亏待自己,阿拉卡诺总能看到他就那么仰在庭院中的秋千里沉眠,劳瑞林的金辉让他一上一下分别放在孕肚上的双手也不再那么寒凉。或许是平时这样睡得久,又或是工坊本身的原因,他们只要在工坊里,费雅纳罗就能够一直保持清醒,专注地盯着他的每一步操作,最终他仍然弄出一个废品,支着额角目不转睛的费雅纳罗也只是稍一扬下颌示意原料桶,“继续。”

茹因瓦瑞有时会靠在门口旁观,无意识放松下来时的姿态和神色已经被他的老师潜移默化了不少,即使实际上学生其实比老师还要年长一些。事实上费雅纳罗的那些学生以及往来密切者或多或少都有些相近的气质,不知是被同化,还是求索至理、不甘于现状的创造者普遍的天性,平日里随性,果决,热情,敞亮,严肃时锋锐,凌厉,苛刻到了完全不留情面的地步。茹因瓦瑞或许因为时常必须出入王廷,某些时候将这些特质收敛在了一个巧妙的度,但此时只有他们三人,他被掌下的火光和铁声震地恍神,门口又一双工匠铁灰的眼让本就接连失败了整整两天的他差点最后一口气都溃散。

“我只是仍然不太确定您的办法是否能有效治好他,小殿下。”

这人回答问题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白,即使在语气上已经尽力委婉了,出于较多地年长于他。费雅纳罗寝殿之外沿着长廊种满的红山茶早已尽数落下,南天竹顶端逐渐冒出一排红色的叶芽。阿拉卡诺抬头看向天空,再过一个月就要下雪了。

“你不太相信他能好起来么?”他停了下来面向茹因瓦瑞,深夜的王宫没什么人走动,眼前的诺多在银辉中站定,“我已经尽力让他打起精神。”

“不是这个原因,”茹因瓦瑞难掩忧虑的神色并没有多少缓和,“老师教学一向如此,他会重点从你在过程中的动作和状态来预测你的进度和成败,仅针对具体的事情之时他会非常投入,所以他现在这样……我说不清。”他摇摇头,“抱歉,小殿下,除非老师自己想,去,”他犹豫了片刻,改了口,“除非是他自己想归来,否则谁说谁劝都没用,或者也就是出事时间延迟长短而已,那隐患并没有消失。”

阿拉卡诺在长廊里坐了一晚上。

至少这时间确实预测得比较准,第四天晚上阿拉卡诺将色泽透亮的深青胚料小心地放进瓷盘中,欣喜地转身要呈给兄长看时,除却指导之外再无其他神色、言语和动作的费雅纳罗已经弯着眉眼似是在等他上前去。

“他是什么样的?”

阿拉卡诺其实已经为小侄子绘好了填色本作为礼物,不过既然以工坊做由头就总也得弄点什么。发饰的雏形他已经设计好,费雅纳罗看了也没多说什么,思维那端高兴地波动两下,重归沉寂。

“除了红发灰眼睛之外?”

费雅纳罗支着下巴看他,神色上的思索和恍惚让阿拉卡诺觉得那似乎是怀念。

“我猜他很像你。”

费雅纳罗终于开口了,“不完全像。”

发坠的制作持续了一个多月,阿拉卡诺小心翼翼地将三公分大小的浅青八棱长形发坠收进绒盒中,将里面一蓝一红两个盒子拿出来揣在怀里,匆匆随侍从前往茵迪丝的房间,拉尔玟出生了。

费雅纳罗已于四日前被芬威抱去了罗瑞恩花园,安置在弥瑞尔的身躯旁,在那之前阿拉卡诺陪在神色空茫、对任何呼唤都彻底不再回应的沉睡者身边一整个晨昏,然后芬威再次来了,他最爱的长子此前回应他的每一次挽留时多么竭尽全力,现在的结果就多么令他无望。

那天阿拉卡诺没跟过去,他坐在费雅纳罗的工坊门前阶上,南天竹火红的新叶纷纷绽开,细雪在落地前消逝,冷风从工坊内吹出来。

 

 

 

 

孕产日志:

日期:圣树历XXXXXXX

体重:XXkg(感觉应该和之前的没什么变化?)

拉尔玟出生了,给麦提莫的礼物也做好了。

(应该还是得时常去看看你们才有得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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